2024年04月20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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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陌上桑》是汉乐府民歌中虚构性叙事诗的代表作，那么《孔雀东南飞》就是汉乐府民歌中纪实性叙事诗的代表作，她与北朝的《木兰辞》被合称为“乐府双璧”。《孔雀东南飞》通过刘兰芝和焦仲卿的婚姻悲剧，对这对年轻夫妇不幸的遭遇给予深切的同情，对勤劳、善良、美丽富有反抗精神的女主人公刘兰芝给予热情的赞扬。人们可以在作品的字里行间体悟到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制摧残青年男女幸福生活的罪恶，可于浪漫主义手法的幻想形式内，寄寓对自由、幸福的美好生活的强烈追求。清代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称《孔雀东南飞》为“长诗之圣”，明代胡应麟称其为“百代而下，当无继者”的“古今绝唱”。
探究《孔雀东南飞》的悲剧成因，众说纷纭：“七出说”之“无子去”，“四德说”之“妇言冒犯”，“门户说”之“门不当户不对”，“恋子说”之“焦母恋子情结”……然而，在这美丽的爱情婚姻的悲剧的背后，却蕴藏着更多的不和谐，作品将刘兰芝和焦仲卿的爱情婚姻置于“爱”与“孝”的旋涡矛盾冲突中，让人们的心灵回荡在刘兰芝和焦仲卿的爱情婚姻的千年不渝里，品悟诗歌背后铸成的万古悲剧美。
“文字是生命历程的表现和记录，而爱与恨作为基本的情感，也就成为复杂而永恒的主题……爱有原始自然本性的流露或表现，也有人为的规范风尚的理性之爱，后件是前件的深化和演变，也是人性、生存的美学选择。” 在刘兰芝的生命历程里：“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少年时代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在“书香门第”式的环境里，得天独厚地成长，刘兰芝有着少有的自信，濡染着刘家娇贯的爱。然而这种“爱”被移植后却变成有悖于社会的人生形式。刘兰芝“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自己在“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的日子里以勤劳换取婆婆焦母的欢心，想用默默无闻的行动来“孝敬”焦母，赢得得到焦母的宠爱；但事与愿违，刘兰芝却被焦母扣上“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的不孝“帽子”。“孝”表达的不仅仅是感情，而且还有权威，有子女对父母近乎无条件的服从。刘兰芝只好在“大人故嫌迟”的呵斥声中吐纳“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有自知之明地请求“及时相遣归”。当刘兰芝被遣归进门时，刘母虽“大拊掌”重复着“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责问，但顷刻便言听女儿而“大悲摧”，可知刘母对刘兰芝是“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的疼爱……刘兰芝遣归娘家后，拒绝县令三郎之媒，刘母依刘兰芝之言“徐徐更谓之”，面对太守家五郎求婚，刘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刘兰芝在刘母的温床里得到自信，而这份自信在焦母严苛的“孝”规里变成了无礼和自专。“爱”与“不爱”、“孝”与“不孝”是构成悲剧重要因素。
中国古代是个“纵式社会”，人分上下，位有高低，心理与感情层面也不例外。种种的等级，塑造了整个社会和人的生活。焦仲卿听了刘兰芝“相遣归”的诉说后，便陷入了“爱”与“孝”的矛盾漩涡。他对焦母发出“何意致不厚”的责问，在焦母强硬的“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中，焦仲卿有过“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的念头，然而焦母更是以势压人，“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在矛盾的激化中，焦仲卿就显得无能为力了，身为庐江府小吏的焦仲卿生活在汉代，受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浸染，最终在“孝”的面前妥协了。尽管他“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即便在与刘兰芝“生人作死别”之后，也只能是在“孝”的笼罩下用死亡来威胁焦母，但这无能的自私还是没有撼动焦母那颗“驱卿”的铁心。他以怯懦性格里尽“孝”，但并未得到专横焦母爱的回馈。
“孝”和“爱”最大的不同在于，“孝”是强调一种纵式人间的关系，“爱”是强调一种横式的人间关系。“懂得如何去爱才能爱得更精彩，只有懂得如何去爱才能摆脱生活的无奈”，焦仲卿在“孝敬”与家庭“爱”的缺失的缝隙中发芽，先天注定扭曲成长，也只能承担着“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的命运。
爱情是男女之间基于一定的客观物质条件及共同的人生理想和生活情趣而在各自内心开成的最真挚的仰摹,并渴望对方成为自己终身伴侣的最强烈、持久、稳定和专一的感情。一个被“忠”与“孝”所规定的纵式社会，并非没有横向的“爱”，只是这种“爱”被压抑了。刘兰芝和焦仲卿的爱情婚姻是美丽的，同时也是凄婉的。焦仲卿与刘兰芝“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但是他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庐江府小吏，执著于宦海仕途，只好让刘兰芝“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冷落有加。在兰芝以留作遗施“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的期盼中，在刘兰芝和焦仲卿二人的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的嘱托中，在刘兰芝遣归分别时“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畅想里，焦仲卿回报给刘兰芝的爱只是空头支票一张。刘兰芝对焦仲卿的爱是单向的：付出！只有懂得如何去爱，才能充分享受烂漫的爱，刘兰芝为了获得爱，特别是焦仲卿的爱，总是“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为“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而守节情不移，以换取内心对于爱的渴望，然而填补心灵的却是“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而焦仲卿的爱是懦弱的，他的爱在社会角色和儿子本分的挤压下几近于失位。最终，二人命运只能以悲剧作结。
《孔雀东南飞》写的是“爱”与“孝”的冲突，以及“爱”如何被“孝”所压抑，如何对“孝”进行一场无望的反抗，鲁迅说：“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孔雀东南飞》的悲剧是“爱”与“孝”激荡冲突的悲剧，作品以现实主义的表现方法记录真实的感情，真不愧是中国传统文学中的奇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