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3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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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二少，漫川财主，是早年漫川有名的纨绔子弟。
曾二少当年身价百万，守着爹娘遗留下的无数田地和几座酒楼，吃不愁，穿不愁，整天提着个笼子优哉游哉地满街溜，好不快活。
曾二少手上提的不是鸟笼。漫川的老一辈人说：“曾二少如果只是遛鸟，倒败不了家了。”说时，他们还总是摇头，一脸惋惜。
曾二少不爱遛鸟，爱斗蛐蛐。蛐蛐，漫川不少，拔开草丛到处都是。可是，曾二少却拿着一本破得没边没沿的书看啊看，愣是说它们不是名蛐蛐，还说：“我要的是红砂、青翅。知道不，是书里的名儿？”
最终，曾二少还是花了一箩筐银元买了一只声音清亮、叫声铿锵的名蛐蛐。以后，曾二少就每天守着蛐蛐笼子，乐呵呵地吹，还说这叫品虫，俗人不懂，说得满镇的人直摇头。可是，那只虫很不争气，没几天就一伸腿不动了，害得曾二少号啕大哭了好几天，好像比他爹娘过世还伤心。
让漫川人看不上眼的，是这小子竟然娶了镇上小红楼里的常白手。常白手是什么人啊？是小红楼里响当当的红牌姑娘——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婊子。可是，曾二少愣是不怕人戳脊梁骨，竟然吹吹打打，用八抬大轿把常白手抬回了家，还当观音一样供奉着。
最让漫川人不齿的是小日本进漫川时曾二少的那副嘴脸。
小日本进漫川时，漫川人家家都关门上栓，街上冷清得像夜里一样，只有一个人举着一面小旗跑出城，冲着日军小队长龟田又是点头哈腰，又是微笑礼让，还把一队日本兵当祖宗一样请进城。
这家伙就是曾二少。
据漫川老一辈人说，那时整个镇子里的人，包括常白手，一个个都感到牙根发痒，恨不得将曾二少的肉咬上一口。可是，那家伙竟然不知廉耻，还冲着漫川人吼：“望什么望？要不是我，皇军杀进城来，鸡犬不留。”说完，又提着一只鸡屁颠屁颠地进日本军营孝敬龟田去了。
不久以后，这小子又混了个维持会长，更是耀武扬威得不得了。
一日，小日本收粮催款，很多人都没交上去，龟田就把这些人集中起来，从中拉出一个叫石大山的，用指挥刀一指说：“你的，不交粮的为什么？”石大山用手指掏掏鼻孔，哼哼唧唧地说：“没粮，交什么？”龟田的脸红了，瞪圆眼说：“你的有粮不交，死了死了的。”说着，提着刀就向石大山奔去。曾二少跟在后面，赶紧跑上去撸脸就给了石大山两巴掌，并恶狠狠地说：“狗日的，有粮不交，找死啊？！两天内，粮食一粒也不能少。”然后，他又回过头来看着龟田笑嘻嘻地说：“太君，可满意？”
龟田很满意，收回指挥刀一拍曾二少的肩说：“曾sir，你的很好，粮食的两天交来。”“是，是，两天，我保证。”曾二少点头如鸡啄米。
龟田一挥手，人马撤了。曾二少也跟在后面，摇头摆尾地走了，身后只留下一片“狗！狗！”的唾骂声。
两天后，龟田要的粮食全部交齐，是曾二少从自己家谷仓中拿出来的。他还张了布告，说交给龟田的粮食是等于借给了那些没粮交的人，丰年他们得还，是利滚利的利息。“这狗日的，发断子绝孙的财啊！”一镇人都这样骂。“这是发昧心财，这狗日的不得好死。”有人还这样咒。
可是，曾二少仍旧提着个笼子，人模狗样地到处在镇上逛，还时不时就请龟田到自己家喝酒，和皇军套近乎。
每次请龟田喝酒，吃菜时，每一盘菜曾二少都要自己先尝一口，然后再请龟田吃；喝酒时，也是自己先喝一杯，然后再请龟田喝。龟田不解，睁大眼睛问：“曾sir，这是为何？”曾二少缩肩媚笑说：“中国的毒药厉害，太君不用担心。”“你的，对皇军大大的好。”龟田竖起拇指称赞。“应该，应该，中日共荣嘛——”曾二少顺竿子就爬，像猴子一样。
最不堪的是这家伙似乎已经丧失人性，竟然让常白手陪龟田睡觉。常白手听了大怒，一巴掌撸在曾二少脸上，骂道：“狗——你愿意当畜生，我不愿意！”“给你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婊子罢了。”曾二少发了怒，拔出枪就准备打。这下，连毫无人性的龟田都过意不去了，一把拉住曾二少道：“曾sir，不能这样，你的不能这样。”
曾二少鼻孔呼呼地出气，骂道：“你——，你——，这里已经容不下你，滚——，喜欢哪儿去哪儿！”
常白手一笑，说：“我早就受不了了，谁稀罕你这只狗！”说罢，愤然欲走，却被曾二少喊住：“把你的小崽子也带上。”“那不也是你的儿子吗？”常白手睁大了眼。“谁知是谁的种，还要栽在我头上？”曾二少冷笑。
常白手浑身发抖，眼泪直流，指着曾二少半天才挤出几个字：“畜生！真正的畜生！天底下少有的畜生！”说完，常白手就抱起儿子向外走去。“拿上你的脏东西，我不要。”这家伙随手就扔过去一个包袱。常白手想都没想，捡起包袱，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就没了影。
曾二少这小子这下自由了，没了老婆，没了孩子，于是就一个人整天混在日本兵中，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了。他的家也几乎成了日本兵的军营——好在他家大业大，能供得起那几十个日本兵吃喝。
出事那天，大概是年三十，漫川老一辈人大多还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雪片子到处乱搅乱飞，简直就是百年一遇。曾二少杀了两只大肥羊，放足了五香大料、花椒葱蒜，用给长工做饭的大锅炖了。那个香啊，半里远外都能闻到。这家伙，会吃，也会整吃的。下午，龟田带着他那一小队日军应邀来到曾二少家喝过年酒。曾二少穿着一身光鲜的衣服，搬出一坛坛陈年老酒，满院子都是肉香酒香，引得日本兵一个个馋涎直流。日本兵坐定，菜一盘盘端上，酒一杯杯满上，每一次吃菜喝酒都是曾二少先动筷子先喝酒，然后再请日本兵享用。大概喝了一下午吧，日本兵一个个都喝得双眼发瞢，舌头打卷，已经完全辨不清味了。这时，曾二少大喊一声：“拿羊肉来。”羊肉被一盆一盆地端上来，曾二少先舀了一碗，香喷喷地吃了个碗底朝天。随后，日本兵蜂拥而上，一人一碗，狼吞虎咽地抢吃起来。曾二少吃饱后，走到院子叫来所有长工，发了工钱，又赏了他们一些，说：“你们也回去过年吧。”打发走长工后，他慢慢地关上大门。
第二天，曾二少家的大门没有开。
几天后，一队日军开来，撞开曾二少家的大门，发现龟田和他的一小队士兵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个个都七窍流血，门背后靠着曾二少，手里拿着个杠子，眼睛睁得彪圆，完全没有过去的谄媚像。
一个日本兵一惊，一刺刀捅在曾二少的肚子上，曾二少仍一动不动。日本兵围拢上去一看，曾二少的鼻子和嘴里也有血迹，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日本人恼怒至极，一把火烧了曾二少的家。从此，漫川就再也没有了曾家大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