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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老汉
他注意不远处的老头很久了。
老头是个流浪汉,一身破旧的棉衣在20瓦的白炽灯光下毫不起眼,裹着老头,仿佛一堆藏青色的破布,被随意地扔在了墙角。
白炽灯与墙角却也不是老头的,它们是那排简易房不多的几样物什。
他叫建国,就住在那排简易房最靠边的那间。
建国在老家就是个种种田的小农民,日子过得还是挺平淡的,也没什么大事情。然而去年,他老婆又生了个儿子,他那阵子真是惊喜万分,过了一阵子,又估摸着出去赚点钱填那张多出来的小口,于是东问西问,找到了几个进过城的同乡,就这么平生第一次进城打工了。
他在工地的宿舍睡了几天,总是不得安生,觉得还不如老家的瓦房舒服。他记起了房子,又记起老婆和儿子。他老婆在那间瓦房的一个空房间里弄了点木板,围了个猪笼,养了头肥猪。那猪每天哼哼唧唧,她倒也不烦,只是每天盘算着哪天等他回来宰猪,家里可以吃几天好的,再把剩下的肉卖给村头的屠夫老王,正规猪肉的价,倒也是一笔不小的财。
建国跟工头说,自己想另找地儿住。工头很爽快地答应了,临走了,拍了拍建国的肩膀说:“好好干,攒钱买辆电瓶车,赶工就方便多了。”他听了,连连称是。
于是他就搬到了现在的简易房中,坐落在一片荒地边上,也不知是谁建的。他和几个城里认识的朋友一起住。十几个平米,住四个人,除了味儿太重,大小解离公厕远了点,其他的倒还凑活。
这天,他做完工回来,正蹲在房门口,便看到了那个老头。
他心中忽然一阵舒坦。他现在正抽着烟,吧嗒吧嗒地,五块钱一包。他曾买过两包给老家的张木匠,那木匠承他的情,帮着他弄好了那个猪圈,还保证说一年以下的猪绝对撞不掉。建国心想你就胡说吧,这猪不到宰了,哪个会去顶猪圈啊。
他又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耐克,是名牌,耐克。他还记得那个尾货市场的女老板,心想她长的真好看,比自己老婆是强多了。那女老板见到他,忙不迭地开始推销自己的商品。他听那女老板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却没听懂她口中的什么耐,什么公子的,只觉得自己不明白的东西肯定好。
他挑了套深蓝色的衣服,衣服、裤子,还送双袜子,问老板,多少钱?
女老板瞧了眼说:“大兄弟,看你是打工的吧,赚钱不容易,这是名牌,不便宜啊。”
他一阵尴尬,转身想把衣服放掉。
“等等。”女老板忽然叫住了他,“这样吧,你赚钱不容易,我就算个朋友价给你,100块,以后买衣服,就上我这儿吧,省的被那些黑心人讹了。”
建国心中感激得很,赶忙低下头,从裤缝里摸出一叠钱,从里面翻出几张10块20块的,又觉得不妥,把钱放回去,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摸出了两张50块。
50块绿得晃眼,他一抬头,是女老板满面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他穿着新衣上工,一个工友见了,叫嚷道,哟,你小子时髦啊,穿耐克,发财了请兄弟吃饭啊。
他心中恍然,原来这个钩钩的牌子,是耐克啊。又感叹工友果然进城早,认得这耐克。
后来,又一工友买了身耐克,他问多少钱,那人说,50块。
“那我这个比你好噻,100块的。”他说。
他想着这些,又看了看身后的屋子,再瞧瞧那个老头,心中升起了久违的优越感。以往有这种感觉,还是小时候了。20多年前一场大风,把建国的邻居柱子家的墙吹塌了两边,住不了人了,一家人就挤在田边的一间草垛了。
建国见了,心中不自觉有些高人一等的感觉。
此刻,建国决定 去跟老头聊聊。于是上前,半蹲在老头蜷缩的身体前,问:“老头,你有地儿住吗?”
那老头听见了人声,颤颤巍巍的,却听不清对方问啥似的,张口一句:“……方便面……。”
啥?方便面?老头的话夹着浓重的方言味儿,幸好建国总算是听懂了,可听见老头文不对题的回答,觉得荒唐,又问:“你要方便面?”
方便面。老头的眼睛似乎是睁不大开,也不知是不是单眼皮的缘故,反正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建国看了不禁有些同情,问:“老头,你要我给你方便面?”
老头好像有些惶恐,看了建国几眼,又点了点头。仿佛一块衰朽的木头,马上就要断了。
他站起身来,想了想,向简易房附近的小卖部走去。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风挺大的,还刮得人生疼,看来快入冬了。建国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他死去的爹,在病榻上躺过一年多,死之前已经浑浑噩噩,早已认不得儿子了。建国老婆在家照顾老头,经常跟建国大吵大闹。
“你爹吃多少拉多少,拉的满床都是,不如不要吃了!”
老婆气得回了娘家,建国照顾了爹半个月,渐渐怀念起老婆了。
老婆回来后,他说,咱爹少吃点吧。
老头走的时候没人知道,也数不清停了几天尸,最后就在建国娘的坟边匆匆埋了。
建国觉得那老头挺像他爹的。
他走到了小卖部,店里面就一个满头发卷的中年妇女,正翻着一本印满彩图的杂志看。见有客人来了,也不抬头,问,买什么?
“买一碗方便面。”他说。
那女人很熟练地拿下一碗面,说,三块半。
建国看着那碗面,犹豫了一下,说:“老板娘,这面换换,给我拿两包吧。”
女人听了,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嘀咕道,事情还真多。
两包面三块钱。建国从耐克的兜里摸出叠纸币,抽出三张一块的,拿给老板娘,把其余的又塞进兜里,把拉链小心拉好。
往回走,看了眼门外的老头,走进了狭长的房间中。他翻来翻去,翻出来许久不用一个大碗,倒了点热水冲了冲。然后刺啦把包装撕开,一股脑倒进碗里。
一会儿,面就熟了,满屋子都是香气。
他端着面,径直走到老头面前,说,吃吧。
老头似乎是早已闻到了香气,黯淡的眼睛也睁得大了些。见那建国走了过来,把那面端了来,也不知听没听清建国的话,马上就想伸出手去拿那碗面。没想到缩在棉衣中的手竟被缠住了,老头一时十分焦急。龟裂的手一阵乱扯,只听得嘶的一下,破棉衣又开了个口,手倒是抽出来了。
老头仿佛并不在意那棉衣,连看也没看一眼,只是连忙端起被建国放在了地上的面。
建国见老头端起了面,想去小卖部再买包烟。忽的发觉忘了拿双筷子给老头了,于是起身,想回屋拿。刚走两步,却听得背后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转头一看,老头用手抓着就开吃了。
建国顿了顿,也就不再回屋,就在老头边上坐了下来。
街边的路灯坏了大半,也没人来修,在这夜里也只是当了摆设。建国远远望着那些路灯,渐渐有些恍惚的感觉,他以为那是星星,自己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
建国是在半夜醒的,老头就睡在他旁边,地上还有一个干净的碗。在微弱的光线下,他端详许久,觉得是洗过了。于是有些艰难地起了身,慢慢地向屋子走去。 [Yao_page]
第二天是个阴天,下午还落了一阵子小雨,建国有些心烦。
工头到处叫嚷,说要赶工,要赶工,晚上要加班。
一直做到晚上九点多,雨点又飘下来了。身材上大下小不成比例的工头抬头看着天,想了好久,眉头皱了皱,最终说,算了,算了,今天到这儿了,都回去吧。
建国撑了把黑色的旧伞,一步一坑,挺艰难地往简易房走去。
等有钱了,一定要买辆电瓶车。他心想。
终于快到了,建国发现前面有些陌生的灯光,十分奇怪。
不会是警察吧?建国突然这么想。他没有暂住证,听说那东西必须有,可他不知道怎么办,这事也就耽搁了。
我好歹有身份证的,警察应该不会为难我。建国这么安慰自己。
继续朝前走去,终于发现不是警察。有一辆面包车停在简易房附近,一群人在车前忙着什么。建国认得,那应该是记者。他记得当初在邻居老郑家第一次看电视,真个是十分新鲜的。电视里的人仿佛都是活的,建国当时正十多岁,整天有空就往老郑家跑。老郑原本是向乡亲炫耀的,被建国这么一搅,觉得甚是烦人。于是有一天,偷偷将天线给拔了。建国照常赶来,却发现电视机怎么也不出图像了,只有灰白的乱七八糟的花纹闪来闪去,不由觉得无趣。那个14寸黑白的西湖电视,倒也成了建国难得的兴趣。原本的电视里只有一两个台,放渴望,建国也不懂,只是瞧着人像动着动着有趣。后来电视多了,台也多了,建国看到了新闻节目,看到了扛着大机器的人。听说那个机器是叫摄像机,那些人叫记者。
建国看见摄像机前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对着摄像机不停地说些什么。他再仔细看,竟然在女子的背后看见了昨天那个流浪的老头。
老头不知怎么找了些破板子,搭了个小棚子,倒也能挡雨。他正蜷缩在其中,只是头还抬着
与此同时,城市中正是热闹的时候。
小宝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此刻,他正在电视机前郁闷。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正在放,可爸爸却要看新闻,还教训了小宝几句少看动画片之类的。小宝的鼻翼一扇一扇的,一副气愤的样子,明知争不过,还是赖在电视机前,看看能不能见缝插针,看点动画片。
这时,电视镜头切换到一个英俊的男主持身上:“近期,在我市各部门的通力合作下,流浪汉的人数已有了显著减少,我市的治安环境有了大幅改善。但仍有一部分流浪汉在我市流动,我们的记者也在这个雨夜,寻访了一些流浪汉。下面请看现场记者发回的报道。”
画面切换到一些破旧的简易房上。漂亮的女主持撑着雨伞,对镜头说:“观众朋友们,此时我所在的是一个民工聚居的……住宅区,我们在此发现一个老年的流浪汉。我们的工作人员贴心地为他送上了一碗热腾腾的方便面。” [Yao_page]
“方便面这么难吃,为什么还要给流浪汉啊?……爸爸,快换台啊,喜羊羊开始了啊!……”小宝正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喜羊羊,又开始向爸爸撒娇了。
建国正望着老头。刚才,有人给老头送上了一碗方便面,他倒是挺为老头高兴地,至少暂时不用挨饿了。
女记者说完了一串词,侧过身,露出了正在狼吞虎咽的老头。她向摄影师眨了眨眼,摄影师会意,立马将镜头对准了老头,啪,将大灯也开了起来。
老头一惊,似乎是突如其来的灯光吓着他了。他停下了手上的忙碌,有些惊恐的,急匆匆地往后艰难地退了几步。
女记者一群人顿时觉得大为尴尬,可正在直播,又不好出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女记者马上反应过来了,一个箭步向前,将老人挡在身后,面带微笑地对镜头说:这位老年流浪汉正在吃面,现场报道就是这些,主持人。
啪。摄影师把灯关了。“这老头真是不配合。”他抱怨道。
“诶,别这么说了。”女记者说着,手上也不停,匆匆收拾了东西,一群人坐上车,很快就离开了。
四周又恢复了黑暗和寂静,建国向老头看去,老头正哆哆嗦嗦。
走得真快。建国望着记者离去的方向。
第二天一早,建国像往常一样,早早醒了。拿起翻着毛的牙刷,手端搪瓷杯,肩上挂着毛巾,准备出去刷牙。
一只老猫弓着背,在墙角蜷缩着。喵,喵,在清晨的空气里,幽幽飘荡。
建国手里不停抓着牙刷来回刷,白色的牙膏沾满嘴角。他偶然望向了流浪老头的小棚子,老头不在,只是地上还放着一个面碗。
呸。他一口将满口的水吐了出去,拿起毛巾,在脸上抹了几下。慢慢地踱向老头的棚子,一看方便面还留了半碗。
忽然,一个黄色的身影扑了过来,将面碗撞倒了。是那只老猫。半碗方便面流了出来。老猫凑上头去,不停地用舌头舔着一地的汤和面。
建国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