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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故乡,故乡——母亲,童年时期二者原是融为一体,密不可分的。可是,那时节,母亲的印象弥漫一切,醒里梦里,随处都是母亲的身影,母亲的声音;而故乡,连同乡思、乡情、乡梦一类的概念,却压根儿就没有。直到进了学堂,读书、识字了,也仍是没有觉察到“背井离乡”是怎么样一种滋味。
到了青壮年时期,束装南下,故乡已经远哉遥遥了,从这时开始,潜滋暗长了怀乡的观念。特别是在黄昏人静时候,常常觉得故乡像一条清流潺潺的小溪,不时地在心田里流淌着;故乡又好似高悬在天边的月亮,抬起头来就可以望着,却没有办法抵达它的身边。
有人说,衰老是推动怀旧的一种动力。老年人对于故乡的那种追怀与想往,往往异常浓烈而又执著,不像青壮年时期那样薄似轻云淡似烟。而且,这种追怀是朦胧的,模糊的。若是有谁较真地盘问一句:“你整天把故乡放在心头,挂在嘴上,那您究竟留恋着、惦记着故乡的什么呀?”答案,十之八九是茫茫然的。就以我自己来说,故里处于霜风凄紧的北方,既无“着花未”的寒梅可问,也没有莼羹、鲈脍堪思,那么,究竟是记挂着什么呢?我实在也说不清楚。
有一回,一位近支的族弟进城来办事,饭桌上,我们无意中谈起了当年的旧屋茅草房。我说,傍晚时分,漫空刮起了北风烟雪,雪的颗粒敲打在刷过油的窗纸上铮铮作响,茅屋里火炕烧热了,暖融融的,热气往脸上扑,这时候把小书桌摆上,燃起一盏清油灯,轻吟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种情景,真是永生难忘。
他苦笑着说:“都什么年头了,你还想着那些陈年旧事?火炕再暖和,也赶不上城里的暖气呀!这雪亮的电灯还不比清油灯强?”族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再说,那茅草屋又低矮又狭窄,站起来撞脑袋。回转身碰屁股,夏天返潮,冬天透风,人们早都住不下去了。也正是为了这个,说声‘改造’,人们呼啦一下,全都扒倒重来。现在你站在村头看吧,清亮亮,齐刷刷,一色的‘北京平房’。”
追忆是昨天与今天的对接。对人与事来说,一番追忆可以说就是一番再现,一次重逢。人们追怀既往,或者踏寻旧迹,无非是为了寻觅过去生命的屐痕,设法与已逝的过往重逢。对故乡的迷恋,说得直截,具体一点,也许就是要重新遭遇一次已经深藏在故乡烟尘里的童年。既然是再现,是重逢,自然希望它最大限度地接近当时的旧貌,保持固有的本色。这样,才会感受到一种仿佛置身于当时的环境,再现昔日生活情景的温馨。特别是,由于孩提时代往往具有明显的美化外部环境的倾向,因而人们在搜寻少年时期的印象时,难免会带上一种抒情特色。
不过,世上又有哪一样东西能够永远维持旧观,绝不改变形色!乡关旧迹也同生命本身一样,随着岁月的迁流,必然要由风华靓丽变成陋貌衰颜,甚至踪迹全无,成为前尘梦影。更何况,故乡的那些茅屋,即以当时而论,也算不得光华灿烂呢!
作为观光者,也包括虽然曾在其间生活过,而今却已远远离开的人,无论他们出于何种考虑,是从研究古董、吊古凭今的鉴赏角度,还是抱着追思曩昔、重温宿梦的恋旧情怀,尽可以放情恣意地欣赏它的鄙陋,赞叹它的古朴,说上一通“唯一保持着东北民居百年旧貌”之类的褒奖的话,如果会写文章,还可以加进种种想像与回忆,使之充满诗意化的浪漫情调。但是,如果坐下来,耐心地听一听茅屋主人的想法,就会惊讶于它们的天壤之别了,这种差异我就曾实际体验过。
从这里也悟出一番道理:若要切实体察个中的真实感受,就必须设身处地,置身其间,局外人毕竟难以得其真髓。而要从事审美活动,则需拉开一定的距离,如果胶着其中,由于直接关系到切身的功利,既难以衡定是非,更无美之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