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6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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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父亲七十多岁时,不幸得了脑血栓,躺在床上像个植物人。兄弟几个已经轮值了二十多天,可既要上班又要照顾病人,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同室的病友有经验,建议他们去请个男护理。兄弟几个挺为难,儿子是没人可以代替的,他们不在意钱给多给少,但很在意父亲的感受,男护毕竟是外人,能贴心吗?不过拖了这么久,几兄弟都力不从心,所以商量还是去家政公司吧。
经人推荐,加上考察,他们开始与“巧手家政公司”谈招聘的事。兄弟几个说,报酬不是问题,优质优价嘛,人由你们派,但最终聘用权在我们这边,不合格要随时调换,直到满意为止。
这天中午,一个壮年男护进了病室。当着周家弟兄的面,男护极力表现自己的专业水平:小心给病人翻身,换尿袋屎垫,温水擦背,给褥疮上药,试枕头的高低软硬,查看针头,然后换了床单盖上薄被,洗净手,开始往胃管里注射流食。一切弄妥了,男护在床边坐下,拉过老人僵硬的手,慢慢捏揉做康复,一脸的认真细致。同室病友在一旁议论,说这个男护专业水平不低,工作态度也好,挺不错的。但周家几兄弟实在是挑剔,退出病房在外面商量来商量去,就是没法统一意见。他们决定晚上下班再来,重新观察男护的身眼手法,结果一碰头,还是将人家给辞退了。为什么?兄弟几个谁也讲不出理由,凭的只是模糊感觉。事后得知,被辞退的是巧手公司的十佳男护。
接下来的几天里,几兄弟轮番来医院看望父亲,也顺便观察新来的男护,看一看,谈一谈,随意提两个问题,然后一商量,“感觉不好”,立刻辞退。如此这般,竟换了八九个人,弄得“巧手”负责人尴尬得不得了。更糟糕的是,这事好几家医院都传开了,其他家政公司也幸灾乐祸。
第十任男护三十多岁,姓潘,老家在山区,出来讨生活不过两年,脸上写着山里人的爽朗。听其言观其行,素质大不如第一任,比另外几位也似有不及。“巧手”公司负责人含含糊糊说,这可能是公司最后一次派人应聘,他们实在无力满足客户的种种“感觉”要求,对此只能表示歉意。兄弟几个也不乐意,说这第十任若还是不中意,他们就换一家公司试试,不信找不到一个与老人有缘分的男护。
这天,老潘进来问了两句,掀开被子一瞅,见老人身上套个尿袋,就嘀咕说见不得这样,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赤条条躺在床上让人看?太没尊严了,不就是麻烦点多洗几条裤头吗?病人也是要尊严的,别让人瞧不起。说着给换了新尿袋,套上个大裤头,然后就开始那些大同小异的程序。不同的是,老潘干活嘴闹,好像是自说自话,又好像是在试图与病人交流,显然他是把老人当成一个听得清看得明的正常人了。
隔了一宿,周家两兄弟再来,竟发现父亲的左眼冷不丁眨了两下!跟他说话似乎也有了点反应。老人两手各攥一大卷报纸,脚踝套根橡皮筋,腿被尽量扯直了系在脚头床架上。老潘说这样好,有利于手脚的康复,不能老攥着蜷缩着。他还建议医生抽掉了胃管,由他慢慢喂,说这样更有营养,还能锻炼病人的意志和能力。周家两兄弟感动之余非常吃惊,怎么一夜之间人就开了眼呢?这是盼了个把月的事情啊!
老潘试图给老人喂一口鱼汤调的稀粥,手捏汤匙大声说着话,要老人张嘴,强撑着吃一口:“男人是什么苦都能吃的,还能吃不下一匙粥啊?吃了就有劲了,下床了,逛马路了,街上一天一个样,到处是新大厦,你看到没有?腿好了我陪你逛大街,看花花世界,吃啊。”老人嘴唇好像撮了撮,象征性地吃了两小口。老潘说:“好样的,老头子,明天我带你上街!”他给老人换了裤头床垫,打来水蹲在床边搓洗,一边搓一边又哼起了《我是一个兵》: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倒日本狗强盗……歌声一停,儿子们发现父亲的眼皮竟然在颤了,右手也攥得更紧。老潘的声音渐渐提高,唱最后一句“谁敢发动战争,坚决打他不留情”时,将歌词改成了“谁敢发动战争,坚决把他砰、砰、砰”!又有力又干脆。随这三声砰砰砰,病人的嘴唇哆嗦了一阵,忽然双眼大睁,竟有几秒钟之久。激动万分的周家老大忽然醒悟,一转身抓住老潘的肩膀问:“你当过兵?”老潘说是。老大又问:“在山东?”老潘又说是。老大这次简直是在吼了:“钢铁红五连?”老潘吃惊道:“你怎么知道?!”老大眼里闪着泪花,指指父亲说:“这是你们钢铁红五连第一任连长周挺军。”老潘一怔,也激动起来,说:“难怪哩,我看过老连长的照片,他脸模子和年轻时没大变哩。老连长,我是你的战士潘山娃,你再睁眼瞧瞧,二班战士潘山娃给你敬礼!”全病室人都看见老人的右手在床沿抬了抬。
